才一大早，海面上还浮着层浓雾的时候，马蹄声便隆隆响起。
隐身于杏山、松山海岸线上树林中的明军溃兵，听着那马蹄声，惶惶不可终日。
尽管一个个饥肠辘辘，但也不敢有什么大的动作，发出响动。
直到一个手脚灵巧的夜不收，从林子外面躲躲闪闪的逃进来。
溃兵们那呆滞的目光中，才有了一抹希望的光彩
“大人，听说蓟辽总督已经退入松山城，吴总兵三桂与王总兵朴在退回宁远时，于高桥中伏，死伤枕藉，据说达万众之多！”
他们这一队人，原是宣大总兵杨国柱的兵，在杨国柱中伏身死后，由副总兵李辅明率领。
也颇颇打过几场胜仗，然而当皇台吉率领大军来到之后，先是断了明军的退路，又取了笔架山明军的粮秣，从那时起局势开始崩坏。
“曹守备，我等该如何？”
听到有人问，那姓曹的年轻守备亦是一脸茫然。
此刻这些溃兵早已经丢弃手中刀枪，即便有一人、二人留下，也于事无补。
此处在海边，算是能避开鞑清士兵的最远处。
再躲，又能躲去哪儿！
年轻的曹守备口中呐呐无言，无望的目光只是望着大海。
浓雾上空，雾已经渐渐薄了。
能看到薄雾之后有只什么大鸟，缓缓在天空里盘旋。
“要是能变做一只大鸟，那该多好！”
他叫曹世骏是总兵曹变蛟远房侄子，恰是有这一层关系，不过年方十九的他，已然是个守备。
原想再升升，等攒够了钱，就回晋州老家娶房媳妇。
可松山一败，也就彻底结了他的念想！
就在溃兵们六神无主的时候，不知谁喊了一嗓子，
“鞑子，鞑子骑兵来了……”
一瞬间所有人的心都提上心头，他们惊惶环首四顾，不知该何去何从。
与他们一样，年轻守备曹世骏亦仓惶四望。
“轰隆隆”马蹄声响，从山谷一直传到海边树林之中。
“哎呀，完了，鞑子发现我们了！”
听到周遭溃兵之言，曹世俊轻轻喟叹口气，接着站起身来。
先正衣冠，再拜先人，而后他慢慢走向大海。
身上的盔甲一件件解开扔在地下，心中感谢鞑子老爷们来的不快，能让他体体面面的上路。
走着、走着，他突然感觉差点什么。
想起家乡砍头的犯人们，照例要吆喝两句，可能那样走在黄泉路上，也热闹些罢。
他扬起头直起嗓子，唱开了家乡的蒲州邦子。
厚重的晋州嗓音，自带黄土高原，那莽原无垠的苍凉意味。
“两狼山啊……战胡儿，天摇地动……”
他这起了头一句，引起了同围同为，大同宣大兵马的同乡们的共鸣。
只啊，即是要死了，便也一起罢了。
即是死，也要吆喝几嗓音，泄泄这心头的浓郁至极的心情。
一群晋州西北口音的溃兵，也不再顾忌会不会被鞑子发现。
亮起他们晋州口音，一起吟唱起家乡戏，
“好杀……好战呀……拼性命和番奴对垒交锋，我杨家投宋主忠心耿耿……”
一起振作最后的精神，全力亮起嗓音。
这时山谷里轰鸣的马碲声更近，反而这时奔向大海的溃兵们，心里没有那么多恐惧。
他们继续唱着家乡的歌谣，出了树林踏上沙滩。
“一个个为国家不僻吉凶，金沙滩直杀的星稀月冷，血成河、尸堆山实实惨情……”
领头的曹世俊有些意外兄弟们的响应，不过随即就把这意外丢到一边。
都要死了，还有什么事情是重要的呢？
随着戏腔盛，不但吸引的身后，响亮的马碲声越来越近，似乎也吸引海上大鸟越来越近。
不但吸引了海上的大鸟，似乎天边又掠过一些飞鱼似的东西。
是的，像是飞鱼。
自小生活在山沟里的曹世俊，哪知道海上会有什么鱼儿，会有那样的翅膀。
“曹大人，卑职怎么看那不像是鸟啊！”
听到刚刚的那夜不收问，决心以死报国的曹世俊惨笑，
“兄弟，现在还管什么鸟不鸟的，咱们都是要死的人了……”
恰在他说话之际，那怪鸟已然凌空。
它居然飞的并不高，等近了看哪里是什么鸟，根本不知道是哪个巨匠的手艺。
“真乃怪哉，天下还有如此手艺的巨匠！”
“管它是甚，我等今日要往黄泉一游！”
才在曹世俊随口答了一句，那飞的极低的怪鸟上突然发出又响又亮的呱呱叫声，
“哎哎哎……哎哎哎……别跳海啊，援兵来了！”
像极了怪鸟“呱呱”叫声之后，突然响起宛转的江南